叩訪泰姬瑪哈陵的靜觀省思
01.28~07.18
叩訪泰姬瑪哈陵的靜觀省思
文‧圖 陳維滄
十年前，李家同教授寫了一本發人深省的《讓高牆倒下吧》，觸動無數悲憫心靈走訪印度加爾各答，感受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德蕾莎姆姆[在別人的需要上，看見自己的責任]那種無私服務的愛，那滿到溢出、難以分說的千萬種體會，沒有親自造訪，很難揭開層層神秘面紗，面對這個謎樣的國度，我再三地被吸引，儘管間或有些不舒坦的記憶，依然不自主地想要一再探尋走訪。
親近泰姬瑪哈陵 學會低伏仰望
很難用理性來思考印度這個國家為什麼如此吸引人？很難用單一理由來規範她的獨特魅力，甚至於很難定位她的美麗或醜陋，那美，令人心折；那醜，令人心痛！就連像我這樣走遍天涯地角的旅人，都能六度叩訪，無倦無悔，而每一回、每一處、每一駐足與眷顧，透過那運鏡的第三隻眼，依然教人摒息驚嘆，牽動澎湃的心緒高低起伏，新鮮得像是第一次來！單單就拿被譽為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的印度地標──泰姬瑪哈陵(Taj Maha)來說吧！2004年的初探，我就好好地用雙眼、用鏡頭、用書籍、用步履、用心窗、用視聽資訊將她探尋個徹底了，沒想到，2014年的舊地重遊，還是讓我有了全新的視野與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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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亞穆納河畔的泰姬瑪哈陵，讓我滿懷期待，夾處在熙來攘往的觀光客中，望向泰姬瑪哈陵，讓人還在遠方就已不住驚歎、震撼、懾服！那矗立於地平線上的神祕建築，如此平衡、工整、對稱、大器……極醒目的白色大理石圓頂在陽光下閃耀，結合著印度與波斯風格，規模宏大、華麗優雅，即使眾所週知這應是一座埋葬皇后的陰鬱陵墓，但萬千遊人依然把她當作生氣蓬勃的花園宮殿，穿越開闔大度的前庭與正門，流連繁花繡地的蒙兀兒花園，驚艷千變萬化的水道與噴水池，與陵墓主體及左右兩座清真寺正面交鋒時，是無法一眼看盡的！
是的，若用鏡頭完整狩獵泰姬瑪哈陵，首先調整的是自己的姿態，必須退得夠遠，必須伏得更低，直到距離足夠盡攬美感；也必須有足夠靜心，足夠的觀察力，才能默默數算，此時此刻，從伏低到仰望，抬眼了然體會那詮釋伊斯蘭教信仰[4]的神聖觀照──4座小圓塔、4支尖塔、四方角落的4座高達42米高塔、四角矗立著渾厚圓柱，以及四角形庭園，從四面遠觀都可見的4座拱形牆，許多的4，四平八穩地輻射出驚人能量，吸睛得無法稍離目光。
商業氣息擾心緒 禁令扼殺遊興
十年前的初探，我意外地被阻於泰姬瑪哈陵的紅砂岩正門外，原因是：不能帶三腳架進入，必須先申請；大約付出2400元台幣，獲准通關。
進入大門，隔著優雅的花園、貫穿的水道，遙望陵墓白淨肅穆、平衡勻稱的身影，準備好欣賞的心情，開始一步一步的向前趨近。
很快就發現，自己只是無數熙來攘往的觀光客中的一個小點，在這偌大的蒙兀兒花園裡，感覺到[有點擠迫]；尤其，不時的有人主動挨近，招攬生意要帶你去拍照，索價20元美金，這種在觀光景點怎樣也甩不掉的商業氣息，再再騷擾到[靜靜欣賞]的閒適心情；不只如此，走不到10公尺，才到中段的水池，又被限制：警告水池過去就不准帶三腳架了，莫可奈何的心緒更加蔓延開來，拍照的興致減低一半。
10年之後，摩肩放踵的觀光客潮並未減少，與莊嚴建築很不協調的濃厚商業氣息也令人失望；泰姬瑪哈陵似乎更難親近，受恐怖攻份子的影響，為了嚴防這城市所仰賴依靠的90%觀光資源遭受破壞，當地已嚴格執行安檢，層層把關，重重設限，別說是背包，連飲水都不准帶，嚴重地[扼殺遊興]！幸而，這一回我卻有了不一樣的追逐與尋索，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不一樣的泰姬瑪哈陵。
背後故事非淒美 僅是狹隘之愛
光滑純白的大理石面與鑲嵌了寶石的細緻雕鏤，完美的格局設計，這堪稱無瑕可指的偉大建築，已然讓人垂仰360年了，在宏偉建築的背後，卻是當地兩萬人民的血汗淚水、歷經22年勞役苦歲的殘酷虛耗，只為了癡情愚昧的國王──沙‧賈汗(Shah Jahan)一心想要滿足皇后慕塔芝‧瑪哈的虛榮遺願，不惜耗費民脂民膏，大興土木，最後也落得抑鬱以終的家族悲劇！
歷來所有介紹泰姬瑪哈陵的報導，都盛傳這是個淒美浪漫的愛情，在我眼中看來，慕塔芝‧瑪哈(Mamtaz Mahal)皇后卻是庸俗而虛榮，為了佔有國王全部的愛，要求國王不得再娶。她在世時，經常追隨國王到處征戰，以致第14個小孩在征途中臨盆，皇后也因難產而香消玉殞。國王遠征，母儀天下的皇后何不靜守江山、代替國王勤政愛民呢？反而如影隨行殺戮戰場，這似乎讓人嗅到一點她的殘暴性；她緊守著對國王的愛情，卻不曾體恤子民，更似乎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子女；從歷史來看，她的第三個兒子歐朗傑伯(Aurangzeb)為了篡奪王位，殺害了兩位兄長，即位之後，竟也仿效泰姬瑪哈陵，為他的王妃在德干高原也蓋了一座相同型制、規模比較小的陵墓，殊為諷刺。最後，還將父王沙‧賈汗囚禁在阿格拉堡(Agra Fort)長達7、8年之久，老國王每天臨窗，隔著亞穆納河(Yamuna River)痴痴遙望愛妻的泰姬瑪哈陵，空留遺憾。家族的悲劇、蒙兀兒帝國的沒落，從佛教因果看，也許是現世報吧！
相對於奧地利哈布斯堡(Habsburg)王朝瑪麗亞‧泰瑞莎(Maria Theresia)女王，她生育了16個子女，每個都勤習才藝，教育有成，在位期間為民謀福祉，以身教言教影響了繼位的長子約瑟夫二世(Joseph Ⅱ)勤政愛民，傳為佳話，這才是真正的愛。
泰姬瑪哈陵所渲染的浪漫之[愛]，在我看來卻如此狹隘？[愛]，在希臘文中就有四種定義：storge親愛(affection)、philia友愛(friendship)、eros情愛(sexual or romantic love)，和agape無私的大愛(selfness love)；聖經《哥林多前書》第13章，對[愛]的詮釋非常透徹──[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先知講道之能、終必歸於無有；說方言之能、終必停止、知識也終必歸於無有。]；而佛教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更是言簡意賅，深得我心。
在這些[大愛]之前，國王與瑪哈的愛情，顯得如此膚淺。我走在這座雄偉的白色大理石建築裡，十分感嘆。除了帶來觀光收入外，泰姬瑪哈陵對後世有何正面的啟發？建築上的完美無缺，卻因狹隘之愛的缺憾，成為沒有靈魂的空殼。
八角塔樓眺陵宮 煙雨牽引省思
10年後的舊地重遊，我很[幸運地]遇到了一個陰霾晦澀的天候，對於攝影者而言，光源何其重要，沒有了陽光的投射，建築主體不再純淨潔白，不再有湛藍晴空襯托輝映，鑲嵌的水晶、翡翠、瑪瑙、石榴石、孔雀石亦不再熠熠生輝，所有的細緻失色消融，這樣的天公不作美，別的攝影師可能早已收拾放棄，我卻在種種[利空]條件中，以別樣情懷掌鏡，找到了可遇而不可求的驚喜重逢！
站在沙‧賈汗國王生命終程被親生兒子歐朗傑伯所囚禁的阿格拉堡，可以從這座細節繁複的八角塔樓，遠眺泰姬瑪哈陵，煙雨籠罩中的泰姬瑪哈陵，失去了陽光下的皎潔純白，徒留一襲黯然翦影，在暮靄沈沈中，不見造景建設，不聞熱鬧市聲，那宛如遺世獨立的童話宮殿，有道不出的滄桑悲涼，想起傳說中晚景淒涼的沙．賈汗國王，日薄西山，漫漫長長的死生契闊，是如許無奈又無力，據說，他在臨終前，已經無法起身走到窗邊去憑弔張望，只能憑藉著手中一顆寶石所折射出的微縮陵墓倒影，去思念慕塔芝皇后……。不知他是否日夜懊悔著他濫用權力長年強迫老百姓做苦役的苛政？他的良心是否啃噬著當年砍殺了泰姬瑪哈陵建築工程師的殘暴罪行？身在八角塔樓，細聽冷雨敲窗，遠望幽渺陵寢，世界七大景觀之一的泰姬瑪哈陵啊！留給世人的省思應勝於讚賞，對史殷鑑的啟發應重於驚艷，才更有意義吧！
功過毀譽難定論 唯有愛不止息
建造於1655年的泰姬瑪哈陵，走過360個年頭，盛名歷久彌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1983年將她列入世界文化遺產；我在2004年造訪時，也躬逢其盛地親見看到了因著泰姬瑪哈陵建成350週年紀念而被印度政府欽定為[泰姬陵國際年]的喜氣；這簡潔明快的伊斯蘭風貌與富麗精巧的印度古文明藝術完美和諧的共融，開啟了印度建築學帕坦(Pathan)風貌，也讓印、回藝術的精髓在建築史上交會生輝。而今，環保意識漸漸覺醒的印度政府，下達了[保護令]，不准在此排放廢氣，以免污染古老文化遺跡，燃油交通工具一律禁入，相較於印度城市街道上動不動就各式各樣喇叭震天價響的交通亂象，泰姬瑪哈陵總算是讓人[耳根清淨]點了！
歲歲年年，睥睨矗立，而對世人而言，她是一則傳奇，一則光環，能夠親見撫觸，便覺此生無憾；每年都有近80萬的外國遊客，以朝聖般的心情造訪泰姬瑪哈陵，更有超過530萬的印度人畢生必定來此參觀崇仰，對亞格拉當地的127萬居民而言，更有高達80%的人口都依靠著泰姬瑪哈陵維生，貧富極度不均的印度，多少人必須靠著這座舉世聞名的觀光景點填飽肚子；這樣的魅力與深遠影響，不禁讓後人省思，當年的強迫工匠大興土木，有如中國的秦始皇強迫百姓建造綿亙起伏的萬里長城，千百年後，仰賴觀光資源成了一種經濟命脈，到底算是暴政？還是德政遠見？應是賈汗國王所始料未及的罷！
印度詩人泰戈爾曾用[臉上永恆的淚珠]來形容泰姬瑪哈陵背後的淒美愛情，和她創造的不朽價值，那謳歌的詩句聲聲入心：[沙賈汗，你知道，生命和青春，財富和榮耀，都會隨光陰流逝……只有這一顆淚珠──泰姬陵，在歲月長河的流淌裡，光彩奪目，永遠，永遠。]我慶幸，自己在灰暗中拍攝到的泰姬瑪哈陵並非光彩奪目，而是真實面貌；我感謝，在洗盡鉛華之後，更能窺知一切終將隨光陰流逝的柔軟提醒；我祈願，向泰姬瑪哈陵致敬的旅人，也能審視愛的真諦，追尋永恆的生命；因為，天地會過去，泰姬瑪哈陵會過去，唯有愛，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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